《技术共和国》书评
Plantir的CEO亚历克斯·卡普与他的法律顾问共同撰写了《技术共和国》,这本书既可以视为他的个人政治宣言,也可以视为技术民族主义主导下的美国新一代科技领袖的“治国理政”思路,当然,还可以视为一个对技术政治观察入微的行业领导者将自己的商业诉求包裹在国家话语中的一套迷人而无可辩驳的话术。也就是说,他希望用这本书击中从拜登、特朗普到每一个美国中下阶层的心理焦虑:美国应该如何made 自己再一次 great?
在亚历克斯·卡普的眼中,硅谷肯定是“忘本了”。他认为硅谷对民族国家,甚至美国军方的早期依赖,在很大程度上被遗忘了,被从自己崛起的历史中抹去,因为这是一个不方便声张和不和谐展示的事实——一个与硅谷自认为仅因其创新能力而负债的观念相冲突的事实。他们的创始人将自己的智慧、技术、团队与资源全方位地投入到构建那一套以服务市场和消费者的创新思维与体系,这在国家安全与美国优先的语境中显得过于短视、浅薄、功利且没有使命感。作者认为,他们经常筹集大量资金,雇佣大批有才华的工程师,只是为了为现代消费者建立照片分享应用程序和聊天界面,太多的资本、知识和其他资源被用于满足晚期资本主义浪潮中反复无常和转瞬即逝的需求。这些与一个国家的安全与荣誉相比,都不过是一些如过眼云烟一般的奇技淫巧。
几十年来,美国政府在硅谷一直被视为创新的障碍和争论的磁铁——是进步的障碍,而不是其逻辑上的合作伙伴。当今时代的科技巨头长期以来一直避免与政府共同工作。硅谷的创新者们从美国这个体系下获得了展露自身才华、技术与智慧的机会与空间,而当他们可以调集大量资金在全球征战市场的时候,他们拒绝为正在分崩离析的美国的自由、民主等根本价值做出任何牺牲、付出和代价。他们继续将政府视为不配与他们合作的对象,他们不希望插手任何政府业务(当然也不希望政府插手他们的业务),他们对涉及军事、国防等业务开发显得避之不及。这种“明哲保身”的做法正在使他们堕落到另一个极端:从一个乌托邦的想象坠入另一个反乌托邦的想象当中。
《技术共和国》的一个核心论点是:
“我们在这个国家面临的最严峻的挑战之一是确保美国国防部从一个旨在打赢动能战争的机构转变成一个能够设计、制造和获取人工智能武器的组织——无人机群和机器人将主宰未来的战场。二十一世纪是软件的世纪。而美国的命运,及其盟友的命运,取决于其国防和情报机构快速进化的能力。然而,最有条件开发此类武器的这代人,也是最不愿意,最怀疑将他们的巨大才能奉献给军事目的的一代人。这些工程师中的许多人从未遇到过在军队服役过的人。他们生活在一个文化空间里,享受着美国安全保护伞的保护,却不承担其任何成本。”
因此,“在先进人工智能的新时代,这为我们的地缘政治对手提供了自上次世界大战以来挑战我们全球地位的最有说服力的机会,我们应该恢复技术行业和政府之间密切合作的传统。这种追求创新与国家目标相结合的做法,不仅会增进我们的福祉,而且会维护民主项目的合法性本身。”
从亚历克斯·卡普的视角来看,恢复行业与政府之间的密切合作,以应对人工智能正在掀起的技术军备竞赛,来保护美国及其盟友的利益,已经迫在眉睫。
作者无疑将自己想象成为班农那样的国师级人物,《技术共和国》就是将自己塑造成为利用Plantir抓住本·拉登、征伐阿富汗以及搅动俄乌战场的“当今美国最优秀的爱国者”。他提出的“重建技术共和国”可不是什么纸上谈兵,而是用36万美金的政治献金支持拜登当选来实现自己的理想。看到国内也有一些数据公司将自己类比为“中国的Plantir”,我觉得首先他们的CEO还是要提高自己的“姿势水平”,亚历克斯·卡普在本书中的行业视野、历史纵深与哲学思辨之深刻,之宏阔,之掷地有声,依我的粗浅了解,我觉得国内可能能够达到这种水准的CEO还在某所高中做题。而正在充当中流砥柱的CEO们,他们可能对技术民族主义的表达就剩下“如果国家需要,我就把公司交给国家”、“为了人民的饮食健康,我们要发动外卖大战”等等之类粗鄙、肤浅而又单纯可爱的让“二老满意”的表达。
作为从国家和军方赞助中脱胎而来的硅谷,亚历克斯·卡普认为,当前硅谷占主导地位的道德框架,即技术将解决人类所有问题的科技乌托邦观点,已经退化为狭隘和薄弱的功利主义方法,将个人视为一个需要管理和控制的系统中的原子。什么是美好生活,社会应该追求哪些集体努力,以及共同的国家身份认同可以带来什么,这些重要而混乱的问题已经被搁置,被视为另一个时代的过时产物。硅谷的创始人们短视到只看到自己的融资和市值数据,无知到将每一个员工管理到在工位上和上厕所的分秒时间。他们的眼中已经屏蔽了“人类的福祉”,只剩下“人作为机器的生产力”。
作者认为,近几十年来,整整一代的高管和企业家基本上被剥夺了形成对世界真正看法的机会——无论是描述性的,即“世界是什么”,还是规范性,即“世界应该是什么”——留给我们的管理阶层的主要目的往往似乎只是确保其自身的生存和再创造。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股东的利益以及一种商业模式的安全性或者某种谎言的可持续性,他们羞于表达真实的内心,或者说,他们编造了另一个自己。对这个时代的公关人员而言,可能没有什么比自己服务的CEO在社交媒体毫无顾忌的发言更令人抓狂的事情了。特朗普除外。
亚历克斯·卡普认为,我们对于政府领导者与公务员要求过于苛刻,导致他们在行使权力过程中出现的因为虚荣与判断力失误造成的腐败、贿赂,最终让他们身败名裂。而这些实际上在硅谷与华尔街合谋的几十上百亿转瞬即逝的社会消耗与浪费面前,不过是九牛一毛。另外,他认为必须给医生、公务员和教师更高的薪酬。这些都是高尚的职业。“但从事这些职业的人不应被要求以自己的高尚品质作为报酬”。也就是说,我们对为这个国家和社会付出和牺牲的人有着太高的道德要求,进而泯灭了他们失败、失误以及试错的机会,导致上上下下的关系过度紧张,内部产生不可避免的分裂。而要结束这一切,首先需要结束硅谷与政府的对抗性叙事,让他们认识到相互之间是可以依存的伙伴,而不是有着根本利益冲突的对手。
硅谷的那帮人都是“技术不可知论者”,“他们之所以建设,只是因为他们能够做到,而不是出于更根本的目的”。他们的主要和最感兴趣的是创造行为本身——与任何宏大的世界观或政治项目无关。他们所突发奇想创造出来的产品大多是针对一个叫“国家”或“政府”的假想敌,是制衡它们的力量,而不是牺牲个体利益为代价来增进他们的利益。他们拥有一些单纯的价值观比如“不作恶”、“做正确的事”,这些口号没有明确的对象,具有无尽的想象空间。作者认为“这种企业标语中浅薄而几乎不加掩饰的虚无主义抓住了整整一代极其有才华的软件工程师的观点,他们被教导要重视对邪恶的认同和抵制,而不是更困难、往往也更混乱的驾驭世界本身的不完美。”
没错,硅谷一代人厌倦、抵制和忘却了对美国传统官僚体系如何改变国家的幻象,他们索性通过拒绝、无视和不掺和来表达自己的态度。然而,重建技术“共和国”是需要有人牺牲的,比如谁来承担“坏人”的角色,谁来放弃自己的隐私数据,谁来研发最尖端的数据武器……这些都是需要拥有民族信仰和国家荣誉的硅谷主体来完成的。似乎,OpenAI与Anthropic可能正在面临这样的问题,假如当它们决定为MAGA与东方大国放手一搏的时候,谁将在数据收集、版权、隐私、监控等方面对它们表示支持呢?
作者认为,硅谷的内在气质与文化来自于这种对某种社会计算的迟钝和对遵从的抵制。而“愿意接受世界的本来面目,而不是我们期望的样子”,是最新一代硅谷巨头能够取得如此巨大成就的主要原因。也就是说,要想在未来取得成功,硅谷需要拥抱与国家政府合作的机会,而不是拒绝和抵制,将自己的技术理想嵌入到美国的“民族伟大复兴”中去。
亚历克斯·卡普将“爱国科技”阐述为硅谷自由主义与威权民族主义的某种融合。这种植根于反民主哲学的意识形态将技术至上视为文明的必然要求。他认为,美国人现在面临的挑战是围绕国家的共同目标,通过引导一种冷酷的实用主义,来重建一个“技术共和国”。而只有当每个人承担起定义“我们是谁”或“我们渴望成为谁”的风险时,我们才能确定这些共同目标。也就是说,对信念的忠诚需要看自己愿意为之付出多少代价。
作者表示,技术共和国的重建,除了其他事情之外,还需要重建一个所有权社会,一种来自科技领域但有可能重塑政府的创始人文化,“在这种文化中,没有人可以被委以领导之职,除非他们对自己的成功有利害关系”。马斯克似乎已经在政府效率部实践过了这种“创始人文化”,然后他知难而退就拍拍屁股走人了。所以,不知道亚历克斯·卡普是否意识到,当科技公司希望以“创始人文化”来建立一种对国家政府的“主人翁意识”之时——他们的公司是归属于他们自己,所以“创始人文化”与利益绑定,而国家与政府归属于“人民”——他们只有无怨无悔地许下对公众的承诺以及承担失败的责任。而不是像马斯克一样,苗头不对,就巅了,剩下一堆被解雇的联邦雇员在大眼瞪小眼。
亚历克斯·卡普在书的最后写道:重建一个技术共和国,最终需要复兴和重新拥抱一种民族和集体认同感,这种认同感在整个历史上为人类进步奠定了基础。不知道他是不是对“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伟业有什么启发。
这个被数字化肢解到分崩离析的世界,每个国家与民族都在焦虑如何再一次因共同的信念而走向团结。
最后,有必要再介绍一下作者亚历克斯·卡普。Plantir CEO亚历克斯·卡普是一个学习太极拳、家里挂着太极剑、只开德国车、第一份工作是在弗洛伊德研究所研究哲学、长期参与社会抗议运动,并曾致力于成为社会理论家的犹太人。Plantir是他在2003年与彼得·提尔共同创立的,那时他们在2001年的“911事件”中备受刺激,于是他们认为,硅谷长期以来享受了美国建立的世界体系之下的好处与利益,但却拒绝为美国的全球权力式微承担责任。硅谷科技公司必须成为美国享有世界霸权、维护世界秩序的合作伙伴,而不是对手。他的“美国沙文主义”言论一直被媒体诟病。
所以,看好Plantir,或者以Plantir为师的公司,本质上都是对国家作为“数字利维坦”的无限期许。
读书笔记,仅供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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