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数字经济中"暗黑模式"（dark patterns）的滥用引发了广泛关注。美国消费者金融保护局（CFPB）作为联邦级金融消费者权益监管机构，已将打击暗黑模式作为核心执法方向之一。本文系统梳理CFPB对暗黑模式的定义、监管逻辑、法律依据、典型案例、政策演进、与其他监管机构协作，以及对行业的影响及未来趋势。

2025年CFPB政策文件对暗黑模式的定位

根据CFPB于2025年1月发布的《加强州级消费者保护：促进消费者保护联邦主义》(Strengthening State-Level Consumer Protections: Promoting Consumer Protection Federalism)政策文件，暗黑模式已成为现代经济中消费者面临的主要挑战之一。该文件指出，随着企业集中度的增加，大型公司及其律师已经开发出更先进的技巧，利用细则和产品复杂性来增加利润，而这往往是以美国家庭的利益为代价的。现代技术也增强了欺骗和欺诈的能力，使得暗黑模式的应用更加广泛和隐蔽[3]。

CFPB在该政策文件中特别强调，公司可以利用强制仲裁来选择自己的私人法官，阻止禁令救济，强加保密，并使消费者几乎不可能对违法公司进行自我保护。这种权力不平衡的利用正是暗黑模式的核心特征之一。

该政策文件建议各州更新其不公平和欺骗性行为或做法(UDAP)法规，以应对现代经济的挑战，特别是将"滥用性"(abusive)行为纳入州法，以终止那些掩盖产品特性或利用权力不平衡获取优势并增加成本的计划，类似于《消费者金融保护法》(CFPA)的规定[3]。

CFPB指出，暗黑模式的一个典型例子是"垃圾费用"(junk fees)的扩散。这些费用本质上是公司在不提高消费者用于比较不同提供商产品或服务的标价的情况下增加商品价格的方式。垃圾费用可以表现为不必要的、不可避免的或虚假的费用，也可以表现为向被俘获的客户过度收费[3]。

CFPB对暗黑模式的官方定义

CFPB将暗黑模式定义为"用于欺骗、引导或操纵用户的设计特征，这些特征为公司带来利润，但通常对用户有害或违背其真实意愿"[1]。在2023年1月19日发布的《消费者金融保护通告2023-01》中，CFPB进一步阐明了数字暗黑模式的概念，将其描述为"设计功能，用于欺骗、引导或操纵用户，促使其采取本不愿意的行为，通常导致公司获利而用户受损"[6]。

这一定义与联邦贸易委员会(FTC)的理解相一致，后者在2022年9月发布的《揭示暗黑模式》(Bringing Dark Patterns to Light)报告中，将暗黑模式视为《联邦贸易委员会法》第5条下的"不公平或欺骗性"商业行为[2]。

在金融服务领域，CFPB识别出几种主要的暗黑模式表现形式：

首先是负选择营销(Negative Option Marketing)，CFPB在其通告中明确指出，"负选择"是指"卖方可以将消费者的沉默、未采取肯定行动拒绝产品或服务、或未取消协议解释为接受或继续接受要约的条款或条件"[1]。这包括自动续订订阅和试用营销促销等形式。

其次是不透明的披露，暗黑模式常常表现为信息披露不充分或不透明，如未能清晰、显著地向消费者披露服务的重要条款，将条款和条件隐藏在网页底部的小字体中，或使用混淆性语言使消费者难以理解实际承诺的内容[2]。

第三是阻碍取消服务，CFPB特别关注企业在用户试图取消服务时设置的障碍，如要求消费者通过复杂的程序取消订阅产品或服务，强制消费者反复与客服人员交谈，或长时间等待，才能取消服务，或设置数字障碍，使消费者难以终止某些订阅服务[2]。

此外，CFPB还关注操纵性界面设计，如使用弹出窗口或下拉框等设计元素引导用户做出特定选择，要求用户进行多次点击才能完成某项操作，或使用颜色、字体大小等视觉元素引导用户注意力[1][2]。

法律依据与监管框架

CFPB打击暗黑模式的执法行动主要基于几项重要的法律框架。首先是《消费者金融保护法》(CFPA)，该法禁止"不公平、欺骗性或滥用性行为或做法"(UDAAP)，为CFPB执法提供了基础。根据CFPB的通告，暗黑模式可能构成欺骗性行为(当表述可能误导理性消费者并且该表述具有重要性时)、不公平行为(当行为造成或可能造成消费者无法合理避免的实质性伤害，且该伤害不被消费者或竞争带来的利益所抵消时)，或滥用性行为(当行为利用消费者对产品或服务条款的缺乏理解，或利用消费者无法保护自身利益时)[6][7]。

其次是《电子资金转账法》(EFTA)及其实施条例Regulation E，CFPB在通告中指出，这些法规禁止未经书面授权的预授权电子转账，这适用于自动扣费订阅服务[6]。此外，CFPB还可能基于其他联邦消费者金融法律采取执法行动，包括《电话销售规则》(TSR)，该规则禁止电话推销中未披露负选择条款或总费用的欺骗性行为[6]。

CFPB在其通告中明确指出，任何负选择营销实践如果存在未能充分披露(未能清晰、显著地向消费者披露负选择要约的重要条款)、未获得知情同意(未能获得消费者的知情同意)，或阻碍取消(误导消费者或阻止他们取消订阅或项目)等情况，可能违反《消费者金融保护法》[1][2]。

CFPB执法与典型案例

CFPB自2011年开始执法以来，已经针对各种有害的负选择实践采取了执法行动，主要依据《消费者金融保护法》禁止不公平、欺骗性和滥用性行为或做法的规定。2023年1月19日，CFPB发布了《消费者金融保护通告2023-01》，专门针对"不法负选择营销实践"。这份通告是CFPB"消费者金融保护通告"执法策略的一部分，旨在为负责执行联邦消费者金融法律的广泛政府机构提供指导。通告明确了负选择营销与暗黑模式的违法风险，并提出了执法标准[1][6]。

在具体执法案例方面，CFPB对TransUnion提起诉讼，指控其违反同意令，并在销售信用评分、报告和其他信用监控产品时使用欺骗性营销手段，包括数字暗黑模式。根据CFPB的指控，TransUnion通过数字暗黑模式诱导消费者订阅付费服务，并使消费者难以取消订阅[2][5]。CFPB主任Rohit Chopra表示："暗黑模式是用于欺骗、引导或操纵用户的设计特征，这些特征对提供产品或服务的实体有利可图，但对用户通常是有害的。"这一案例是CFPB打击金融服务领域暗黑模式的重要里程碑，表明了机构对这类行为的零容忍态度。

另一个重要案例是CFPB起诉ACTIVE Network，指控其通过使用暗黑模式欺骗消费者注册昂贵的会员俱乐部。根据报道，CFPB指控该公司利用其在线支付平台，通过欺骗性行为和暗黑模式技术，在消费者不知情的情况下将其注册为年度订阅会员，违反了CFPA和EFTA。该公司被指控鼓励消费者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注册免费试用，并通过"负选择"续订政策将免费试用转换为年度订阅[2][5]。

CFPB对金融科技公司SoLo Funds提起诉讼，指控其"使用恶性暗黑模式确保借款人在没有有意义同意的情况下总是支付"小费"或"捐赠""。根据CFPB的投诉，SoLo Funds被指控歪曲贷款成本，欺骗消费者相信捐赠是获得贷款的必要条件，发出虚假威胁，收取消费者实际上不欠的款项，以及未能确保公司用于信贷决策的数据准确性[4]。

CFPB还对Acima及其前CEO提起诉讼，指控其"使用数字暗黑模式隐藏其"租赁转购"掠夺性租赁合同的条款"。Acima被指控针对信用较差或有限的借款人推广高成本信贷产品，使用暗黑模式隐藏合同条款，导致消费者为产品支付远高于零售价格的费用[4]。

根据最新数据，CFPB在Chopra主任任期内的执法行动已经取得显著成果，包括超过84项执法行动(包括自最高法院在CFPB诉CFSA案裁决后的29项行动)，为消费者追回超过62亿美元的赔偿，以及征收32亿美元的民事罚款[4]。这些数据表明，CFPB对暗黑模式等不法行为的打击力度持续加强，并取得了实质性成果。

监管合作与政策演进

CFPB与FTC建立了紧密的合作关系，共同打击暗黑模式。在政策协调方面，FTC自2021年10月发布政策声明，概述了公司注册流程的要求，包括明确披露产品和订阅信息、获得消费者的明确知情同意，以及提供简便的取消选项。CFPB的2023年通告与FTC的政策立场高度一致，形成了联邦层面的政策协同[2]。

FTC消费者保护局主任Samuel Levine强调："欺骗性做法，试图将消费者困在他们不想要的订阅中，是违法的。今天的通告告知公司，政府正在全力阻止这些操纵行为。"[2]

CFPB还通过政策工具创新加强监管。自2022年起，CFPB定期发布"消费者金融保护通告"(Circulars)，为联邦及州执法机构提供政策指导，提升透明度和一致性。这些通告旨在促进各执法机构之间的方法一致性，通告明确指出："消费者金融保护通告旨在促进各执法机构和相关方之间的方法一致性"[6]。

CFPB还通过其通告明确指出，负责执行联邦消费者金融法律的机构包括州检察长和州监管机构，以及审慎监管机构，包括联邦存款保险公司、货币监理署、联邦储备系统理事会和国家信用合作社管理局。这种多层次的执法网络确保了对暗黑模式的全面监管[6]。

2023年，CFPB发布了关于比较购物结果的指导，警告金融机构不要操纵比较购物结果。CFPB主任Chopra表示，该局"正在密切关注金融服务公司是否部署数字暗黑模式"，并"正在研究减少不必要垃圾费用的各种方法"。他还补充说，CFPB"正在努力确保我们的支付系统安全公平地运行"，并且"将继续关注支付平台如何从其用户那里提取数据和费用"[5]。

CFPB对暗黑模式的打击，代表了数字时代金融消费者保护的新高度。随着监管标准的不断提升，企业只有坚持以用户为中心、透明合规，才能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赢得信任、行稳致远。CFPB通过发布政策通告、开展执法行动、与其他监管机构合作等多种方式，构建了一个全面的监管框架，旨在打击金融服务领域的暗黑模式。这些努力不仅保护了消费者权益，也促进了市场的公平竞争和健康发展。

未来，随着技术的发展和商业模式的创新，暗黑模式可能呈现新的形式和特点。CFPB将继续以执法、政策、协作多维度发力，推动金融行业健康发展，切实维护消费者权益。企业应当积极适应这一趋势，将合规和用户体验视为同等重要的目标，在合规的基础上创新发展。通过政府监管与企业自律的共同努力，金融服务领域的暗黑模式将逐渐减少，消费者将享受到更加透明、公平的金融服务体验。

Citations: [1]https://www.consumerfinance.gov/about-us/newsroom/cfpb-issues-guidance-to-root-out-tactics-which-charge-people-fees-for-subscriptions-they-dont-want/ [2]https://advertisinglaw.fkks.com/post/102i5y9/cfpb-issues-its-own-dark-patterns-guidance-for-negative-option-practices [3]https://www.consumerfinanceandfintechblog.com/2025/01/cfpb-proposes-roadmap-for-states-to-continue-regulatory-activity/ [4]https://consumerfed.org/the-cfpbs-2021-2025-enforcement-legacy/ [5]https://www.consumerfinance.gov/about-us/newsroom/cfpb-issues-guidance-to-rein-in-rigged-comparison-shopping-results-for-credit-cards-and-other-financial-products/ [6]https://files.consumerfinance.gov/f/documents/cfpb_unlawful-negative-option-marketing-practices-circular_2023-01.pdf [7]https://www.consumerfinance.gov/about-us/newsroom/cfpb-issues-guidance-to-address-abusive-conduct-in-consumer-financial-markets/ [8]https://www.consumerfinance.gov/about-us/events/archive-past-events/data-enforcers-convening-dark-patterns/ [9]https://www.consumerfinance.gov/compliance/circulars/consumer-financial-protection-circular-2023-01-unlawful-negative-option-marketing-practices/ [10]https://www.acainternational.org/news/cfpb-circular-outlines-enforcement-of-dark-patterns/ [11]https://www.consumerfinance.gov/data-research/research-reports/strengthening-state-level-consumer-protections/ [12]https://www.consumerfinance.gov/compliance/supervisory-guidance/policy-statement-on-abusiveness/ [13]https://business.cch.com/BFLD/TheCFPBsenforcementworkin2023.pdf [14]https://www.consumerfinancemonitor.com/2024/03/05/cfpb-press-release-and-circular-cite-abusive-steering-practices-in-connection-with-comparison-shopping-tools-and-lead-generators/ [15]https://www.bhfs.com/insights/alerts-articles/2025/cfpb-urges-states-to-enact-consumer-protections [16]https://www.consumerfinance.gov/compliance/circulars/consumer-financial-protection-circular-2024-01-preferencing-and-steering-practices-by-digital-intermediaries-for-consumer-financial-products-or-services/ [17]https://www.consumerfinancemonitor.com/tag/dark-patterns/ [18]https://www.theamericanconsumer.org/2024/05/cfpb-claims-dark-patterns-in-loan-lead-generation/ [19]https://files.consumerfinance.gov/f/documents/cfpb_strengthening-state-level-consumer-protections_2025-01.pdf [20]https://www.consumerfinancemonitor.com/2024/08/07/is-your-direct-to-consumer-company-using-dark-patterns-on-its-websi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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